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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言:无处不在的网贷诱惑

在当下中国,网络贷款已如影随形,渗透进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。从点一份外卖、骑一辆共享单车,到在电商平台购物,手机屏幕上总会弹出诱人的贷款推送:“即刻借款,秒速到账。”这些广告词背后,是只需简单实名认证即可获得的数千甚至数十万元授信,门槛之低令人咋舌。然而,这种便捷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代价?年轻人借贷的动机究竟是超前消费的冲动,还是在经济寒冬中求生存的无奈?

中国消费者协会曾发文警示,青年群体盲目超前消费、大额借贷现象日益增多,呼吁量力而行,避免落入网贷陷阱。然而,在经济持续低迷、就业市场萎缩、“躺平”成为社会情绪主流的2025年,网贷的激增是否仅因消费主义驱动?本报告通过三位年轻人的真实故事,揭示网贷如何成为他们生活的“救命稻草”与“无底深渊”。从财务教育的缺失到就业的不稳定,再到对未来的绝望,这些故事折射出个人困境与宏观经济环境的交织。我们还邀请了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史宗瀚(Victor Shih)教授,分析网贷热潮背后的经济结构性问题,试图为这一社会现象提供更深层次的解读。

夏先生的挣扎:从几百元到五万元的债务循环

大学时期的“无害”开端

上海的夏先生第一次接触网贷是在大学期间。20岁出头的他,每月从家里得到2000至3000元的生活费,勉强够用,但偶尔会因社交或突发开支短缺几百元。“那时候觉得花呗很方便,借个几百块,下个月生活费到了就还,”他回忆说。起初,这似乎是个无害的习惯:借几百到一千元,次月还清,循环往复。花呗的界面友好,操作简单,仿佛在鼓励年轻人“花未来的钱,享现在的乐”。夏先生并未察觉,这正是他迈向债务深渊的第一步。

大学时期的借贷虽小,却埋下了隐患。夏先生坦言,他从未接受过系统的财务教育,对贷款利息、征信影响一无所知。“我只知道额度是我的,能用就行,”他说。这种无知在年轻人中普遍存在,网贷平台的低门槛设计进一步放大了风险。花呗、京东白条等产品嵌套在日常使用的App中,推送频繁,诱惑无处不在。“你打开App点外卖,弹窗就告诉你有几千块额度,感觉钱就在那儿等着你花,”夏先生说。

毕业后的生存压力

2019年大学毕业后,夏先生来到上海,面对高昂的生活成本,财务压力骤增。租房、置办家具、购买生活用品,每一项开支都像一座小山。他报读了一个就业培训课程,费用高达2万多元,分期付款,每月还款两三千元。“我想通过培训找到更好的工作,”他说,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。培训机构推荐的工作机会有限,而上海的生存成本远超他的预期。

夏先生的第一份工作月薪6500元,试用期六个月打八折,仅略高于5000元。“在上海,这点钱根本不够,”他苦笑道。房租、日常开销加上培训贷款还款,让他入不敷出。网贷成了唯一的出路。他开始在多个平台借款:美团借钱、京东白条、携程、微粒贷、安逸花……“我第一次知道中国有这么多网贷渠道,恨不得每个App都有借款入口,”他说。平台的审核流程极其简单,只需填写单位名称、职位和收入,系统查询征信后即可放款,额度从几千元迅速攀升至5万元以上。“有了还款记录,额度就涨得很快,”他回忆。

债务的滚雪球效应

然而,就业的不稳定性让夏先生的债务迅速积累。2019年毕业后,他第一份工作仅维持九个月,随后离职。找下一份工作花了半年多,期间生活开支和贷款还款只能靠借新还旧。“你没有收入,但房租、贷款、生活费都得付,只能从一个平台借钱还另一个,”他说。这种“拆东墙补西墙”的方式让他在多个平台间周旋,最多时同时使用两三个平台,债务高峰达到5万多元。

高额利息让还款如履薄冰。夏先生估计,多年还款中,利息可能高达五六万元,而本金几乎未减。“你还了半年,发现本金没怎么动,全是利息,”他说。年化利率的高企让他意识到,网贷并非救命稻草,而是吞噬收入的无底洞。然而,停止借贷并非易事。2020年6月,他再次失业,求职半年无果,债务继续攀升。2022年后,裁员潮加剧,找工作平均需要三到六个月,最长空窗期超过半年。“每次失业,生活费和贷款还款就逼着你再借,”他说。

心理重压与现实妥协

债务的累积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。“每个月三四千的还款,房租、生活费加起来,没收入的时候压力特别大,”夏先生说。他严格控制开支,每餐不超过30元,放弃娱乐、聚会,甚至很少买新衣服。尽管如此,债务仍如影随形。他曾两次还清贷款,但失业很快让他重陷循环。“你以为找到工作就能还清,但工作不稳定,很快又不行了,”他说。

夏先生的生活被焦虑笼罩。“每天都在算钱,担心找不到工作,怕房租交不起,怕征信出问题,”他说。最艰难时,他搬到更便宜的房子,自己做饭,避免点外卖。即便如此,未来仍无希望可言。2025年,他决定不再为征信焦虑。“我发现买房、结婚这些目标离我太远,征信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,”他说。这种心态并非“躺平”,而是面对现实的无奈接受。他目前债务约2万元,仍在上海租房(每月2400元),希望找到一份月薪8000元以上的工作,慢慢还清欠款。然而,他对未来预期不高:“经济环境不好,工作不好找,我只能认清现实。”

邵先生的悲剧:从中年成功到返贫

曾经的突破与巅峰

37岁的邵先生曾是父母眼中的成功典范。父母是基层工人,母亲甚至经历了90年代末的下岗潮,家庭经济拮据。2010年起,邵先生进入留学行业,2014至2016年,他与妻子年收入达50至60万元,远超原生家庭的水平。“那几年我们衣食无忧,感觉已经算小康了,”他说。然而,这短暂的辉煌未能持续,职业倦怠、行业下滑和个人健康问题将他推向深渊。

2017年,邵先生的积蓄耗尽。多年来,他与妻子缺乏储蓄习惯,“挣多少花多少”。尝试跨境电商、炒币和自媒体等新赛道均告失败,损失数十万元。“我对教育行业厌倦了,心理压力很大,”他说。长期的抑郁症进一步削弱了他的决策能力。2019年后,行业下行和疫情冲击让他彻底放弃原有职业,踏上一条“赔钱的路”。

网贷的诱惑与债务深渊

为维持生活和创业,邵先生起初靠信用卡周转,仅两三张卡,额度有限。2019年,他转向网贷,凭借良好的芝麻信用记录,轻松获得每个平台20万元的授信。“什么都不需要证明,只看信用记录,贷款秒到账,”他说。最高时,他同时从四五个平台借款,债务总额飙升至160万元,包括网贷、九张信用卡和向朋友的借款。

利息成为最大负担,每年约20万元,远超生活开支。“我妻子的收入赶不上我赔钱的速度,”他说。2022年,他债务从80万元翻倍至160万元,尽管生活方式未变,未有奢侈消费。“我们没出国旅游,没买贵重物品,但利息就是个无底洞,”他说。朋友曾劝他强制停贷,但他仍幻想翻身。“我以为还能找到新赛道,扭转局面,”他回忆。

违约与催收的心理折磨

2025年6月,邵先生首次违约,额度耗尽,无法再借新还旧。从6月10日起,催收电话如轰炸般袭来,每天十余通,充满恐吓和侮辱。“他们就是要让你崩溃,逼你再去借钱还债,”他说。邵先生咨询了从事催收的朋友,得知催收公司常违规操作,如频繁拨打(规定每天不得超3次)或威胁联系亲友。他下载了《互联网金融个人网络消费贷贷后封控指引》,试图了解应对策略,但心理压力仍让他濒临崩溃。“我只能睡四五个小时,抑郁症复发,甚至有自伤倾向,”他说。

如今,邵先生靠送外卖维持生计,月入仅2000余元,远不足以偿还债务。他与妻子住在岳父的房子里,免去房租压力,但生活依然艰难。“我不敢告诉父母我在送外卖,他们期望我越过越好,”他说。违约一个多月来,他的生活陷入停滞,信用卡账单靠妻子仅剩的两三万元支撑,下个月却无解。“我完全看不到希望,”他说,绝望感取代了曾经的乐观。

反思与告诫

回首2012年,邵先生会对当时的自己说:“别神经病一样去创业。”他认为,创业失败不仅带来经济损失,还削弱了求职竞争力。“连续失败后,找工作都难了,”他说。如今37岁,他被认为“太老”做销售,又无管理经验,陷入尴尬境地。跑外卖只是过渡,但看到同行“过渡”八年仍未翻身,他对未来几无期待。“我还在投简历,但经济环境不好,找到稳定工作的希望很渺茫,”他说。

谢女士的迷雾:从体面到混乱

大学与实习的财务压力

谢女士,媒体从业者兼本节目制作人,大学期间(2017年起)开始使用花呗。月生活费1500元,偶尔超支几百元,她便借贷填补。“花呗在大学生中很流行,借几百块,下个月还上,感觉没啥,”她说。然而,这种习惯为后来的财务混乱埋下伏笔。

大学非新闻专业的她,梦想成为记者,早早到广东和北京实习。路费、租房成本让她初尝经济压力。“北京租房特别贵,押一付三,心疼得不行,”她说。实习期间,她合租房间,租金从1500元涨到2800元。正式工作后,月薪约1万元,但因稿费制不稳定,有时仅7000余元。出差垫付费用、报销延迟,进一步加剧财务紧张。

辞职与网贷的开始

2022年,北京严格的防疫政策和高强度工作让谢女士身心俱疲。她辞去工作,积蓄为零。“朋友觉得我疯了,但当时真的撑不下去了,”她说。留在北京,她靠自由撰稿维生,但稿费常延迟三四个月甚至半年。“你觉得自己有收入,但现实是没钱付房租,”她说。2022年下半年,她开始借网贷,具体起因已模糊,“可能是某次交不起房租吧”。

网贷债务累积至3至4万元,利息高企。“借5000块,利息几百元,账平不了,”她说。她常安慰自己:媒体欠她两三万元稿费,账面是平的。但稿费延迟让她只能不断借贷,陷入恶性循环。谢女士从未向父母求助,羞耻感让她闭口不谈。“网贷听起来像高利贷,感觉很失败,”她说。社会对借贷的污名化让她独自承受压力。

消费观念的代际差异

谢女士的消费观与父辈迥异。她父亲为工作租简陋房子,能省则省,而她追求基本的生活品质。“我没法住太差的地方,会觉得受不了,”她说。2022年,她租下北京二环3500元的房子,“虽然贵,但住得开心”。疫情期间,她花4000元买电动车,因核酸过期被出租车赶下,交通管制让她别无选择。“钱花了总能再挣,”她曾这样想。

如今,她反思这种“新气”源于对经济下行的无感。“前几年觉得努力工作就能过好生活,”她说。但经济形势恶化,稿费机会骤减。“以前一篇稿子上万,现在编辑部一个个倒闭,”她说。收入下降让她更难规划财务,网贷成为权宜之计。

回望与总结

若回到2022年,谢女士认为自己可能仍会如此选择。“当时的状态没办法更好,”她说。但她会更积极追讨稿费,减少不必要开支,如高额房租。她承认,年轻人对生活的期待与父辈不同,“我们不想过得太苦”。疫情期间的焦虑让她有过“报复性消费”,如囤菜或买电动车,以缓解压力。“那时候只想活好今天,没想明天,”她说。

专家视角:网贷热潮的结构性根源

网贷为何如此普遍?

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史宗瀚教授分析,中国网贷业务的发达程度全球领先,源于两大因素。首先,中国的资本成本低,大银行以低利率向科技巨头放贷,这些平台再以高利率转贷用户,赚取差价。“大银行觉得科技公司现金流稳定,风险低,”他说。其次,中国信用卡体系欠发达,网贷填补了小额信贷空白,依托庞大的用户基础,推送无处不在。

史教授指出,网贷的便捷与风险并存。平台审核宽松,仅需芝麻信用或征信记录,无需收入证明。“这让年轻人很容易借到钱,但也容易失控,”他说。许多年轻人借贷并非为奢侈品,而是为生存——租金、培训费、基本开支。这种“生存性借贷”反映了工资停滞和就业困境。“二十年前,毕业生月薪三四千,今天仍是如此,”他说,尽管GDP年增5%以上。制造业自动化减少了就业机会,青年失业率居高不下。

政府政策与潜在风险

2025年3月,中国金融监管总局鼓励金融机构加大消费贷款投放,建议对困难借款人放宽还款期限。史教授对此表示担忧:“这可能导致不良资产增加。”他估计,2500万至3400万人已违约,6100万至8300万人拖欠还款,占15岁以上人口的5-7%。年轻人违约比例可能更高,达20-30%。信用评级下降影响就业、租房和出行,削弱未来消费能力。

史教授认为,靠贷款刺激消费治标不治本。银行若因宽松政策蒙受损失,可能向政府求助,类似疫情期间企业贷款坏账问题。他建议改革信用评级体系、扩大低保覆盖、完善福利,而非仅靠贷款驱动需求。“中国福利水平低,低保仅几百元,且难申请,”他说。年轻人若无稳定收入,难以维持基本消费,长期“躺平”将损害社会活力。

宏观影响与未来展望

尽管个人债务占金融体系比例较低(300万亿资产中仅数万亿),对系统性风险影响有限,但对个人的毁灭性后果不容忽视。史教授对比日本:日本工资停滞但就业率高、福利完善,消费得以维持。而中国缺乏类似保障,年轻人债务缠身,心理健康恶化。“我们采访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焦虑和抑郁,”节目主持人袁莉补充。史教授警告,若经济持续低迷,坏账规模可能扩大,拖累国内需求。解决之道在于系统性改革,而非短期刺激。

社会背景:一代人的困境

财务教育的缺失

中国缺乏系统的个人理财教育,是网贷危机的重要根源。夏先生、邵先生和谢女士均表示,年轻时对贷款利息、征信影响一无所知。“我们只知道能借就借,没想过后果,”谢女士说。美国等国家注重理财教育,年轻人从小学习投资、储蓄,而中国传统观念仅强调“量入为出”,缺乏具体方法论。社会对借贷的污名化进一步让年轻人羞于求助,独自陷入债务泥潭。

经济下行与就业困境

2025年的中国经济面临多重挑战。疫情后经济复苏缓慢,青年失业率高企,制造业自动化和互联网行业裁员潮压缩了就业机会。夏先生多次失业,求职空窗期长达半年;邵先生37岁被认为“过老”;谢女士的媒体行业稿费机会骤减。这些案例反映了年轻人收入预期下降与生活成本高企的矛盾。史教授指出,GDP增长未能转化为工资提升,年轻人借贷成为生存的无奈选择。

心理健康与社会情绪

债务的压力不仅限于经济层面,还深刻影响心理健康。夏先生的焦虑让他每天精打细算,邵先生违约后濒临崩溃,谢女士因羞耻感独自承受。节目主持人袁莉观察到,受访者普遍有焦虑或抑郁症状,反映了经济压力与社会期待的冲突。“年轻人被期望越过越好,但现实是找不到工作、还不起债,”她说。“躺平”情绪的流行,折射出对未来的集体失望。

网贷平台的推波助澜

中国网贷平台的激增加剧了危机。谢女士提到,2010年代中期,网贷公司一度高达9000多家,嵌入日常App的借款入口无处不在。低门槛、高额度和高利率的设计,让年轻人轻易借贷却难以脱身。“平台不断提醒你有额度,像在告诉你你很有钱,”夏先生说。这种营销策略利用了年轻人的财务无知,制造了“钱很好挣”的错觉。

结论:走出陷阱的希望与挑战

夏先生、邵先生和谢女士的故事,是无数中国年轻人的缩影。他们借贷的初衷多为生存,而非挥霍,但高利息和不稳定收入让他们陷入恶性循环。网贷的便捷掩盖了其陷阱本质,高昂的心理和经济代价让一代人背负沉重负担。财务教育的缺失、福利的不足、社会对借贷的污名化,以及经济下行的宏观环境,共同构成了这一危机的根源。

解决之道需要多管齐下。个人层面,年轻人需提高财务素养,量力而行,必要时向亲人求助,尽管这可能伴随羞耻感。社会层面,政府应完善福利体系,扩大低保覆盖,改革信用评级机制,减轻违约后果。经济层面,需创造更多就业机会,提升工资水平,打破收入停滞的困局。

夏先生仍在上海为2万元债务奋斗,邵先生靠送外卖维生,谢女士在不确定的媒体行业挣扎。他们代表了一代人,在经济寒冬中寻找微光。他们的故事提醒我们,网贷不仅是个人选择的结果,更是社会经济结构失衡的缩影。改变这一现状,不仅关乎个人的救赎,更关乎一代人的未来与国家的长远发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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